我好像必須寫這樣的一封信,因為我答應過我的太太.
爸爸,要提筆寫信給你是這樣的艱難,雖然我對你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因為那些話大部分都是抱怨,我又希望自己能寫出些造就的話語,因而拖了一兩個月才動筆,我想既然我對你的感覺有不好的部份,我就先把它都寫出來,最後寄給你的時候再把大部分不好的話都刪掉,也許這樣你就能看的下去吧.
首先我要先向你道歉,因為我並沒有作一個很好的兒子,我沒有打電話噓寒問暖,也沒有給你們好的生活環境,既沒有給你們零用,也沒有為你們付出什麼,甚至連陪伴也都很少,在工作上我只是一般的工程師,既不是什麼公務員,也沒有在可以領一堆股票的公司工作,婚禮上李船長說我在園區工作,我想他應該是弄錯了,我只是在新竹工作並沒有在園區工作.
在國中,高中我也不是一個標準兒子,在你們看來也許我跟得了自閉症的人沒有什麼差別,因為我在家中非常的沉默,遇到事情我不表達意見,幾乎都只回答"隨便"跟"都可以"這兩項而已,考試我沒有考上第一志願,大學還重考了一次,那次的補習費也花了9萬多,研究所也唸私立的,高中後我就沒有申請過什麼獎學金了,求學生涯上沒有什麼可以令你們驕傲的.
唸書的時候生活費絕大部分是你們幫我出的,我只有在寒暑假打工,一年只能夠養活自己四個月,其他的八個月生活費跟書籍費都得靠你們,我唸資工需要買電腦,姥姥也幫忙出錢,一直到大四我才有能力靠打工自食其力,開始工作以後,由於大部分的錢都準備用來還助學貸款,所以你那時跟我借錢我沒有錢借你,很抱歉,其實我內心是想要借給你的,但我對你卻拙於言辭去解釋些什麼;結婚的時候還麻煩你跟媽媽出了聘金,這可不是小數目,總共算一算,光是大學到研究所的生活費就要6Kx32=19.2萬+5萬書籍費雜費等等=24.2萬,24萬加上聘金36萬,另外還有助學貸款也幫我還了15萬左右,這些加一加就有75萬了,如果再加上大學以前的支出,我看應該接近100萬,從你那裏拿到的太多,我也沒還給你些什麼.
我想對你來說我應該是個很無趣的兒子,沒有給你什麼東西,也無法讓你覺得快樂,連聊天都搭不上邊,問話也只會簡簡單單的回答而已,也許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這樣無聊的人.
每次回家我都像是客人一樣,只單單享受你為我準備的美食,依然對你們沒有什麼付出與幫助,一個兒子能為父母做的事情我幾乎都沒有作到.
我想在你眼中我可能是個差勁的兒子.
幾年前你曾經打過一通電話給我,不確定當時是否有酒意所以才打給我,又或者你的朋友提到相關的事情勾起打電話的意願,只記得你對我說,你愧疚的人是媽媽跟爺爺奶奶,對於我及妹妹並沒有什麼愧疚的,當年爺爺同樣沒有給你在社會立足的任何幫助,因此你對我們沒有什麼給予也是理所當然的;你還說到自己有賺錢的能力,以後也不需要我養你,記得我那時候只淡淡的說還是會養你的.
在我唸研究所之前,我很少接到你的電話,如果記性沒錯的話,大學四年來應該不會超過10通,其中有一部份是你來新竹工作後打給我的,其中又有大部分只是找我去吃飯的電話,從小到大你撥給我的電話真正有談到話的幾乎一通也沒有,因此上面這一通似乎有比較深入溝通的電話讓人印象十分深刻,記得那時候掛完電話以後就打給媽媽,告訴她你似乎喝酒所以有打電話給我,不知道怎麼了,把這樣的情況告訴媽媽,因為你撥電話給我聊天是蠻特別的情況,我不知怎麼處理就只有告訴媽媽.
多年前的這通電話讓我猜測你或許已經開始焦慮,因為年紀逐漸老化,慢慢的失去賺錢的能力,開始擔心老年生活的收入來源,而再把這一點串連到現在你對媽媽的提議,似乎有點連貫性,你覺得目前可支配的金錢過少,因而希望我也能給你些零用,雖然我不明白你需要在哪些地方花用金錢,但我承諾會把每次給你的紅包金額提高,讓你能多點錢零用,但我沒有辦法承諾你有多少金額,但是媽媽應該能滿足你生活上必要的項目,如果是想要的而非必要的東西,是否也能夠節約一點呢??之前開店讓我賠了不少錢,未來又打算生孩子,這些都讓我的收支非常緊張,希望你能諒解.
從以前你就是位令人擔心的父親,而不是那位兒女心目中父親理應扮演的家中支柱角色,小時候擔心你發脾氣發酒瘋,擔心家裡沒有多餘的錢,幾乎不敢提出任何需求,當然這也與自身的個性有關,如今成年後則開始擔心你會成為一枚未爆彈,曾經煩惱過你會在外欠下大筆債務,臉紅的是根本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只不過是庸人自擾,也許你曾經跟我提過借幾萬元的要求,但我卻也沒有答應過你,講到這裡其實你並沒有做任何需要我認真擔心的事情,只是你幾年就會傳出一些生意上的問題,總是賠了些錢,又或者吃朋友的虧等等,難免讓人對你總有著擔心煩惱的不安全感,似乎好事很難在你身上出現,如果你能夠幾年都沒有任何事蹟發生,我們總會覺得鬆好幾口氣,但若你有任何變動又馬上開始擔心著你的未來.
我想還是應該細數一下你為我做過的好事,小時候你曾經買腳踏車給我,後來弄丟以後你並沒有罵我又再買一台給我,你有買過幾套書給妹妹,那些書我看了很多遍,還蠻不錯的,你在我唸研究所時有給我一台當時市價4萬元左右的筆記型電腦,這對我幫助很大,你在新竹工作時偶爾會找我出去跟你的朋友一起吃飯,你會帶我們去鄉下等地方玩,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都是些不花錢的地方,不過當時的父母也都是如此,你會作好吃的飯菜給我們吃,這點就不是大多數的父母都能作得到的,這是我記憶所及的,一定還有很多,或許可以慢慢想起來.
雖然不覺得你是位及格的老爸,但是你似乎也沒有做過什麼會讓我們很痛苦的事情,而這社會上有很多父親還遠遠不如你,我曾經仔細想過心中對你的怨懟到底來自何處,你似乎並沒有做什麼嚴重的錯事,後來我找到了答案,在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會預期父母親是最愛自己的人,而且不論對錯都偏愛自己,支持自己,配偶可能會改變,但父母的關係卻永遠無法改變,我所聽過絕大部分的父母也都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就生活周遭看來,我只認識過度寵愛自己孩子的,或者是偏心的,但卻沒有聽過父母對自己的孩子冷漠以對的.
而我卻看不見你的任何重視,尤其在在唸書的階段裡,你除了在接到爛成績單的時候把我臭罵一頓以外,從不曾看見你付出的用心,很多父親都以為努力工作賺錢就是對子女最好的付出,也許你的想法跟那些父親也是同樣的,就算以這種觀點來看,你應該會在收入好的時候滿足我們的需要吧,但可惜的當收入最高的時候,我非但不知道,也仍舊不敢向你提出任何要求,老實說你收入高的時候對我並沒有什麼實質的益處,我愛看書,但我看的書有99%都是圖書館的書,我總是找能省錢的方法完成我自己的需要,用不需要家裡資源的方式去得到,因為我的家給我一種經濟上的不安全感,但是現在回憶起來,你用錢卻是非常大方,前陣子曾經說我唸小學時你買的喜美要60萬,當時房子一間也不過100萬出頭,我問你為什麼要買當時算是非常昂貴的進口車,你回答因為喜歡,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這種不考慮後果的消費方式,這種種讓我了解到你對我的重視程度非常低落,而對你自己的需求反到是非常重視,這拿來跟爺爺以及二叔一比較起來,實在是天壤之別,他們兩個總是先考慮到兒女的需要才顧到自己,我可以隨便舉個例子,二叔大部分時間都是吃我們的剩菜,他總是要等他的兒子吃完飯以後才吃,以前不懂為什麼,後來我才明白他是為了寵他的兒子.
如果不認識他們,就不會產生比較的心態,自然也會把你所做的視之為理所當然,其實當年的我一開始也的確把父親嚴肅而恐怖的形象當成是正常的,喝酒發酒瘋亂砸東西好像也很多家庭都有發生並非只有我家獨有,寵愛孩子的二叔不是一樣有發過酒瘋嗎?如果從客觀的角度來看,你只不過扮演了一個"正常"的父親,用你那個年代的標準來看,父親本來就跟孩子的互動很少,父親本來就多把時間花在事業上,而你並非沒有努力工作,只是你生意作不成功罷了,這已經快要能說服我不該繼續對你有怨懟,但是也需要提醒你,那些努力工作的父親也許不一定挣很多錢,也許大部分也很少跟孩子有互動,但最重要的他們會把孩子的需要放在自己的需要之前.
小時候我很清楚你看我不順眼,原因是你覺得我畏畏縮縮,膽小怕事,跟你的個性非常不同,因此你很看不慣,但是那其實不是我真正的個性,因為我害怕你無意識營造出來的恐怖感,所以只要有你的存在我就會處在一種壓力情境中,記得國中放學回家的時候總會期待你不在家,會先去查看你的車在不在,只要你不在,就會很愉悅的上樓,而如果在家心情就非常沉重,也還記得每次進門都會先深呼吸放鬆,期待你今天不會發脾氣,回家是一件苦差事,因為需要扮演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一個希望能從父親隨時發脾氣中的家庭氣氛中存活下來的兒子,還記得開始偷偷在晚飯後從家中跑出去時,腳步有多麼輕快,感覺有多麼愉悅,那時候根本就是一個雙面人,跟朋友同學在一起的時候話沒停過,但是在家裡沉默的像是自閉症患者,媽媽好像也曾經擔心過我是不是有點自閉,其實我所有的異常行為幾乎都來自於你,發現你是位隨時會發脾氣的人之後,蠢笨的腦袋就以為少作便少錯,少說也少錯,所以讓自己成為隱形人,完全跟家裡的節奏脫離,自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避開你的火氣,現在知道那是錯的,應該與你不正確的脾氣對抗,但是當年還是個孩子不懂得怎麼跟一個不成熟的父親相處,所以選擇逃避,讓自己雖然身處在家中但卻神遊太虛,但逃避並未解決問題,而是放任問題,如果當時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應該知道逃避問題只會讓關係變得更糟,對彼此沒有任何好處,讓你用錯誤的態度對待你的家人並且不提出抗議,這點是巨大的錯誤.
不過我很好奇的是,為什麼你能夠這麼容易發脾氣??在飯桌上你常常大吼大叫,有一次你叫我把蝦殼丟進空盤子裡,我沒有聽懂,你馬上聲音提高八度質問我怎麼不丟進去,一被吼就嚇到把蝦殼都倒進沒吃完的菜裡,那些菜都不能吃了,你也被突如其來的怪異行為給嚇呆了,但你驚嚇到我的多次經驗也並未使你了解吼叫其實並不比身體的傷害來的輕微,言語的暴力有時候傷害更甚於身體的暴力,改變一個人的方法不是用吼叫就可以,需要用時間跟精力去教導,但就我所判斷,你所有情緒的來源實際上乃來自於缺乏耐性,由於缺乏耐性,你希望看到立即的成效,因此你選擇用吼叫的方式,或許這種習慣來自於你軍中所受的教育,如果你不讓你的部下怕你,你無法確定在戰爭時他們會不經思考的遵循你的命令,但是你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聰明的人,卻用對待軍中部下的態度去對待家人,豈不是很矛盾,聰明人難道不懂得調整自己對待家人的方式嗎??聰明人難道不懂得讓自己變得更好嗎??聰明人難道會放任自己用錯誤的方式對待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嗎??
說了一大堆你的壞話,難道我對你沒有愛嗎?記得我國小畢業剛搬回來的時候,考試成績都很優秀,好期待你的讚賞,因為以前爺爺奶奶都很稱讚我的成績,所以我也以為你會很以優秀成績為你的驕傲,結果我從來沒有因為成績或者比賽得獎而受到任何稱讚,你一定不知道國一的時候有拿過演講比賽前三名(我忘記第幾名了),國二朗讀比賽亞軍,參加過科展等等,其他我還參加過一些比賽,但是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但我很確定你並不知道我有參加過這些比賽,你應該也不知道我當年是樂隊班吧,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也許爺爺同樣這麼對待你吧,無論你做的有多好都得不到他的稱讚,所以你也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我,但是你真的不了解當時你的一句稱讚會對現在你我的關係影響有多大.
你可能也不曉得當時成績最好的一次是全校第十名,那時我有多麼高興,因為這個成績並不容易拿到,但是一樣的並沒有得到你的任何讚許,當然後來並沒有考上雄中,也讓你失望了,但也請你想看看,你為了我的學業犧牲過什麼,用心做過什麼,如果都沒有,那麼你有什麼樣的條件來質疑我??應該由我來向你提出種種的質疑,很多礙於你的尊嚴很難提出來,我想問你你知道我的筆跡嗎??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愛好的運動是籃球??你知道我很久以前就無意得知你外遇的事嗎??你對我這個兒子了解多少??有達到一個父親應有的標準嗎??如果你只用爺爺當父親時的標準來要求你自己,你是不是把標準訂的太低了??用上一代人錯誤的方式還當成理所當然,這是一個聰明人應該做的嗎??
我覺得我對你的印象實在太多不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扭轉這種形象了,我信了主以後,我對你的怨懟應該要從我的心中移去,我希望能夠做到,而我去參加了教會舉辦的爸爸學校,照理說我應該在這封信裡面述說你的好,你讓我得到的感動,但是請原諒我,我那幾年的記憶裡,沒有幾樣好的,只要你不發脾氣的日子對我來說就已經算是非常快樂了,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曾經試圖說服自己習慣你不定時爆發的脾氣,把這當成一種正常情況,那麼我就不會受到這情況的影響,但我從來沒做到過.
我到現在還記得好多次挨罵的情況,有一次在吃便當,沒有把便當拿起來吃,而是把臉貼近桌上的便當吃,你責罵我是狗在吃飯嗎?有一次夾菜的時候因為會被湯瓢擋到,便把湯瓢用手稍微撇開,又被吼了幾句,雖然我不懂為什麼被罵,但我也沒有抗議回嘴;還有一次,媽媽叫我把剩沒多少的炒牛肉吃掉,我就把它吃光了,後來你看電視看一看以後,想再弄點來吃發現沒有了,你吼了幾句說我是豬嗎?我也並未試圖解釋,隔天,我只吃飯不吃菜,媽媽注意到以後教我吃菜,我卻頂嘴說不吃又不會死,結果媽媽被我一頂嘴就跑去哭,而始作俑者的你卻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當然把對你的怨恨怪到媽媽身上也是我的不對;
吃飯掉在桌上你會罵我們嘴上有洞;吃飯看電視也只有你可以隨意的看,我們只要看久一點就馬上會得到你的吼叫對待,如果你覺得吃飯看電視是種錯誤,那麼為什麼你用你自己的意思來判斷是否可以吃飯看電視??你的孩子卻動輒得咎.舉凡生活上的任何小事,沒有幾件沒被你吼過,似乎吼叫對你來說只是一種說話方式,或許叫罵與嘶吼對你來說是一種說話方式,但卻不是正常人聽的進去的方式.
你還記得你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小叔送給我的電腦拿去送人嗎??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否只把自己的感覺與感受當成有需要考慮的,而把別人的需要與感受全都丟在一邊,你到底了不了解什麼叫做尊重?
慶幸的是,自從我唸研究所以後,你似乎對我變的比較重視,會希望我回家看看,媽媽也有對我提過這種情況,但現在有問題的人反而是我,在這麼多年的疏離以後,我不太懂得怎麼與你相處,我希望我能藉由把心裡的不滿都寫出來,讓你我的關係變得比較好,我想你原先也許並不真正明白我對你的不滿在哪裡,但我也擔心這樣清楚的講出來,讓你反感的可能性應該很高.但我想強調的是這些都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我講出來是希望把這些事情對我的影響從我的生命中移去,也是一種發洩的方式,如果你看完有很多想反駁的也可以再回信給我,或者直接跟我說.
爺爺過世的這一兩年,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奶奶對我們實質上的付出那麼多,但我們對他的在意卻比不上對爺爺的重視?後來我想通了,我們比較在意爺爺完全是因為他太在意我們大家了,我常常接到爺爺的電話,對爺爺來說,打電話應該要很節約的講話,但是打給我他卻不在乎這個節約了,記得有一次我從基隆離開後,去台北賣白鋼的飾品,晚上8,9點還在台北西門町繞,希望能夠拿到點訂單,爺爺正好打來問我回到新竹了沒,我跟他說我再跑幾家店就回家,他就一直說不要這麼辛苦了,一直很心疼的講我太辛苦了,這就是爺爺的個性,他始終擔心他的孩子跟孫子,雖然他並沒有實際上為我們做什麼,但是讓我們覺得自己很重要卻是他做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讓我們覺得自己寶貴,我們就也看他寶貴.
或許爺爺只對孫兒這樣,對自己的兒女也許並不是如此,至少年輕時他可能並沒有那樣的時間與精力去為孩子們擔心,這點我不確定,我確定的是他對我的重視讓我不能不重視他,他的在意讓我無法避免的常常想到他,人與人之前的緣分就必須靠這些關心跟在意,過去我們之間缺乏了這些關心跟在意,所以我們沒有良好的關係,可能你認為身為一個爸爸,不可能低下身段去主動關心在意,你應該會期待我主動付出關心跟在意,我會試試看的,我想.
